关于蝴蝶的诗句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己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两种谬误
停电了。我在黑暗中摸索晚餐剩下的
半个桔子
我需要她的酸味,
唤醒埋在体内的另一口深井。
这笨拙的情形,类似
我曾亲手绘制的一幅画:
一个盲人在草丛扑蝶
盲人们坚信蝴蝶的存在,
而诗人宁可相信它是虚无的。
我无法在这样的分岐中
完成一幅画。
停电正如上帝的天赋已从我的身上撤走
枯干的桔子
在不知名的某处,正裂成两半
在黑暗的房间我们继续相爱,喘息,老去。
另一个我们在草丛扑蝶。
盲人一会儿抓到
枯叶
一会儿抓到姑娘涣散的裙子。
这并非蝶舞翩翩的问题
而是酸味尽失的答案。
难道这也是全部的答案么?
假设我们真的占有一口深井像
一幅画的谬误
在那里高高挂着。
我知道在此刻,即便电灯亮起,房间美如白昼
那失踪的半个桔子也永不再回来。
2011年6月
枯叶蝶素描
几只枯叶蝶隐入树丛
我听见她们舌尖蠕动的
一句话是上帝从不
承认蝴蝶有过舌头
只有诗人记得蝴蝶所说的
他们也知道在地底下
枯叶蝶如何费力地在全身
涂满想象力的苦液
整个下午,一群人呆坐湖畔
不出声是因为我们将
写下的,其实不值一提
菊花单一的苦
在玻璃杯中煮沸又
冷却下来的湖水上振荡
枯叶蝶装聋作哑
数数看吧,数数看
这个时代只剩下这三件东西
仍活在语言的秘道里
2016年10月,选自《入洞庭九章》
蝴蝶的世界
我们会突然地失去
所有的语调
所有的方法
面对朝我们快速移来的事物哑口无言
面对在岩石上,像是死了
一会儿又
翩翩而去的蝴蝶哑口无言
蝴蝶千变万化
而我必须一动不动
我知道,只有我对她的想象
才是她的监狱
她终会漏下一点点光亮
傍晚,蝴蝶覆盖我
但蝴蝶能教会
我们如何适应一座
一个字也没有
一种方法也没有
却终生如泣如诉的新世界吗?
2016年11月,选自《横琴岛九章》
陈先发
1967年10月生于安徽桐城。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1994年)、《前世》(2005年)、长篇小说《拉魂腔》(2006年)、诗集《写碑之心》(2011年)、随笔集《黑池坝笔记》(2014年)、诗集《养鹤问题》(2015年台湾版)、《裂隙与巨眼》(2016年)等。曾获奖项有“十月诗歌奖”、“十月文学奖”、“1986年——2006年中国十大新锐诗人”、“2008年中国年度诗人”、“1998年至2008年中国十大影响力诗人”、“首届中国海南诗歌双年奖”、首届袁可嘉诗歌奖、天问诗歌奖、中国桂冠诗歌奖、2015年桃花潭国际诗会中国杰出诗人奖、陈子昂诗歌奖、安徽文学奖等数十种。2015年与北岛等十诗人一起获得中华书局等单位联合评选的“新诗贡献奖”。作品被译成英、法、俄、西班牙、希腊等多种文字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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