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话说不得
文/展秀娟
我们村有个人叫金山，他的脑回路比较清奇，说出的话一般人听了都会膈应。金山曾经是村里光棍系列的老大难。在同龄人都相继成家之时，金山的婚事一直是他爹娘的心里重压着的一块石头。按理说，八十年代的时候，男女比例还没失调，说上一门亲事并非难事，但这件事到了金山这里却变得万分艰难险阻起来。虽然金山长得也算五官端正，身高一米七五，又是人高马大的，但金山太实在了，而且实在得在村里都出了名。第一次有媒人带来姑娘给金山相亲的时候，金山才25岁，正是黄金年龄。也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对女人那是又渴望又紧张。相亲就在金山家才盖好的三间大瓦房里，由于是新房子，还没来得及添置桌椅，只有一张临时休息的床，搁在东间。所以，姑娘只能坐在床沿上，手抚床单含羞不语，金山也是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哆嗦着不知怎样开口，终于在难捱的半小时之后，金山开了尊口：那谁，你别干坐着了，咱俩说说话可好？姑娘抬头快速瞄了他一眼，说：那你先说呗？金山咳嗽了一声：你看，这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那啥，你渴不渴呢？姑娘说俺不渴。金山又说那你饿不饿呢？姑娘说俺不饿。金山吭哧了几分钟又说：你看，俺娘搁俺三嫂子家借的床单，铺搁俺家床上还正好哈。姑娘没再接话，而是蹬地一下，跳下床沿，直起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当着一干看热闹的众人面，训了媒人一句：你这不是哄俺的么！还说他家多有钱，多有钱，这连床单都借人家的，又能多有钱啊！结果，金山的实在，瞬间传得一庄人都知道了，许多小伙子都会学着金山的口气，打趣各自的本家嫂子：嫂子，你渴不渴？你饿不饿？惹得嫂子们一边笑着一边追着打。之后，金山家的穷名声也因为这件借床单事件不胫而走，中间有好多年，不再有媒人愿意给金山提亲。金山娘也感觉穷得抬不起来头，在一季农忙之后，狠狠骂了金山爹一顿之后，就随着另一个村子的人去东北某地拾破烂发家致富去了。直到金山32岁，金山娘终于给金山赚了一些家底，把金山的新房里该添置的东西也添置齐了，又给二儿子银山也盖下了一处瓦房，于是提了厚礼，再次托媒人给两个儿子说亲事。并对媒人说，只要有合适的姑娘，我这两个儿子随便挑，看上哪个就跟哪个。结果，媒人带来了一个身材矮小，脸上长着雀斑的姑娘，却看上了弟弟银山。金山不得不继续打光棍儿。此时，随着农村经济形势的好转，村里的光棍们都陆续娶上了媳妇，只剩金山这一个了。金山娘为此愁的头发都白完了，她加快了赚钱的步伐，又给金山和银山的新房前面盖起了一圈院墙，外加三间过道门脸房。梧桐树拾掇好了，却依然引不来金凤凰。金山娘见天地朝媒人家跑，除了送礼还是送礼。终于，在金山32岁那年，还真让媒人给引出一个姑娘来。媒人说，这个姑娘不挑剔，前几年一直在外边打工忙着赚钱给她爹治病，一直也没时间回来相亲，才给耽搁了。现在，在爹娘的催促下，也着急嫁，应该差不多能成，再说了，姑娘的爹那病，常年吃药，还指望着赶紧寻个称心的女婿帮他治病嘞。金山娘便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儿子，见面后，好好跟人家姑娘说话，俗话说，话语是开心的钥匙，哪怕第一眼没咋看上，也有可能因为拉呱投机后，又瞅着顺眼了呢！可别再给上回一样，瞎喘些不着调的，再给人吓跑了。金山说，娘放心，我都30多了，还能不会说话么！于是，金山得了娘的指教后，便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却终究还是因为紧张坏了事。只是跟姑娘说：俺这条件都搁这了，有房，我也有力气种地，俺也长得不算太差对吧？你就看着办吧！开始的时候，姑娘虽然羞怯，但到底是终身大事，不敢马虎，还是偷偷瞟了金山无数眼，最终感觉比较满意金山的长相，也觉得金山说话实打实，然后就跟媒人说应该可以处处看看。金山这里呢，只知道咧嘴傻笑，媒人问他有意见没，他急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说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几天后，媒人带来话说，姑娘一家都没意见，可以定亲事了。金山娘着急抱孙子啊！就对媒人说：那既然这样，赶紧趁热打铁，赶紧把见面礼给了吧，拿了见面礼姑娘就可以放心跟金山相处了，也让人家姑娘心里踏实对不对？媒人说我去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结果姑娘也点了头。媒人帮着选了个好日子，又带姑娘到了金山家里。待众人退去，只留一对“未来的新人”在一起的时候，金山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票子，又蘸着口水数了一遍，递给姑娘说：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姑娘坐在椅子上，惊奇睁大了眼睛。金山把钱朝姑娘怀里一塞说：还愣着干嘛？快拿过去啊，拿回家给恁大大（方言，大大即是爹）看病去。姑娘立即红了脸，把钱放在桌子上说：俺不要。金山抬高了嗓门：不要干啥？还作假啊？恁来俺这里不就是来拿见面礼的么？姑娘的脸更红了，立即起身冲出门外，骑上车子走了。连跟媒人打招呼都没打。等在一边看结果的媒人和众人涌过来，急问咋回事，姑娘咋走了呢？金山学了刚才的话说：我就这样说两句话，她就红着脸走了！我咋知道咋回事呢？金山娘气得捶了儿子几下。后来，金山娘再去给媒人送礼，媒人直接不收，连说，附近没有未嫁的姑娘了，恁儿的婚事俺真说不成。直到金山38岁的时候，金山的表弟，住同村的李二，常年在深圳上班，一年冬天回来过春节的时候，带回来瘦弱的白晓敏，金山才终于结束了光棍生涯。李二说白晓敏是他捡回来的，白晓敏也是有丈夫的，因为在家经常挨打，那一天，已经快黑天了，她坐在路边哭，李二就问她怎么不回家。白晓敏说，我不回，回去他还打我。李二此时想起了表哥金山还没媳妇，就说那你跟我走吧？白晓敏说好。李二立即给金山打电话，问他要媳妇不要。金山连连说：要要！当然要！李二就这样把白晓敏带回来了。金山给李二报销了路费，又给了李二五百块钱酬谢金。所以，白晓敏确实是李二捡回来的，并不是贩卖人口。也许读者们都看出来了，白晓敏有一点智障。但不影响干农活做家务，也不影响她生孩子。白晓敏来的时候，金山娘就看出来白晓敏有孕在身，不止三个月了，起码应该有四五个月左右。于是金山娘担心儿子把孩子给大意搞掉了，依然和儿子媳妇睡一床。她期望白晓敏能生出个儿子来。毕竟在农村，儿子是有力气的，可以干农活，还可以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不像女儿，生养出来，喂养长大，终究还是得陪上嫁妆，都是倒贴的赔钱货。但白晓敏后来却生了一个女儿，跟白晓敏一样瘦。金山娘毕竟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可是在东北拾过破烂，赚过大钱的，对于白晓敏这样的智障儿媳妇，终究还是看不顺眼了。于是，高大的老太婆金山娘常常打瘦弱的白晓敏，见天地，邻居们都能听到白晓敏的哭声。但白晓敏是自由的，她经常出来找邻居拉呱儿。二年多了，白晓敏已经学会了说我们当地的方言，她经常对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媳妇们说，她恨李二，她要找李二还把她带回去。可是李二远在深圳，她去哪里找。邻居媳妇问白晓敏：你知道你原来家在哪儿吗？白晓敏摇摇头忧郁地说：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邻居媳妇又问：你有身份证吗？白晓敏依然摇摇头说不记得了。现在，那个跟白晓敏一样的瘦弱丫头也快三岁了，叫豆豆。金山娘不喜欢那丫头，跟不喜欢白晓敏一样。所以，那丫头挨打的频率也和白晓敏一样多。我回去那几天，经常听到金山家是大的哭，小的嚎，老的骂。对了，得说明一下，他们家是四口人住在一张床上，金山爹早已经作古十年了，二儿银山的媳妇虽然个子小，但嗓门大，金山娘一直都吵不过她，所以，金山娘常说她只有金山一个儿子。七十岁的金山娘依然精力充沛，每日里不是打大的就是骂小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据说，白晓敏又怀孕了。金山娘说，花钱找人检查过了，是个男孩。金山娘还说：等孙子出生了，就撵白晓敏滚。好在她还没产生把白晓敏卖了的念头，应该也不会违法。但是金山在一次喝醉酒的时候，金山娘再次打小丫头豆豆的时候，金山终于出手阻拦了：你老是打她干嘛呢？她这么瘦，你别再给打死了！你看这眉眼，长大了一定不丑。等你老死了，她长大了就不能留给我用啊！金山娘压低声音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货！过头事做得，过头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老天打雷劈了你！但还是被邻居们听得一清二楚。有一个小媳妇偷偷问我：婶子，你说，这娘俩这么可怜，咱们是不是该报警啊？这几天我也一直是心里梗得慌，也一直都有报警的念头啊！可是，人家是一家人啊，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孙女，偶尔打一下，也没打出伤，你让警察怎么管啊！听说，人家有结婚证呢！而且也不是买来的媳妇。邻居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走了。前天，清早。金山又说了一次过头话，而且说话现场是在邻居家。那几天，邻居家养的母奶牛跑窝子了，急需要找种牛来给配种。金山去邻居家借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花母牛肥硕的屁股，于是金山好像觉得自己应该幽默一下，也许是为了惹邻居漂亮的嫂子笑一笑，反正他的脑回路非同常人，金山开口就笑嘻嘻地说：我靠，这小花花的骚牌子真大！肯定好搞！众人没有一个人笑，只有邻居大哥踢了他一脚：赶紧滚！过头话能说？小心老天！老天上有没有神灵，没有人知道。但就在昨天早上的时候，金山出事了。他骑摩托三轮车去赶集，然后翻车了。金山的腿被摔折了一条，尤其是半边脸的脸皮，都被扯掉了，据说嘴唇也掉了一半。
作者简介
展秀娟，江苏人1972年生。笔名展南侠。游走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人。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曾用笔名展清平。有作品发表《佛山文艺》、《小说月刊》、《参花》、《微型小说选刊》等纸媒。已合著出版长篇小说一部。
杂志社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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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青年文学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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