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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海霞┃父亲

今天到父母的故居(二中副食厂后)走了一趟。
父母的故居是由三孔窑洞上面加盖三间平房构成的小院落。由于前年父母病重,搬到小弟那里住了,因此老屋便闲置锁了起来。一进大门看到熟悉而杂乱的院子,我不禁黯然神伤。父母住的时候院子从来都是很整洁的。打开家门,一股夹杂着霉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皱着眉头走进去,还是往年的陈设。箱柜,箱子,小彩电,小炕,灶台,落地小饭桌,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亲切。这时墙壁上一个慈祥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父亲!顷刻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思念的潮水再度涌上心头,思绪把我带回逝去的岁月……
听父亲讲,他从小家境贫寒,又是家里长子,十多岁才开始上学,家里用从牙缝里挤出的粮食来供他读书。父亲很刻苦,当时实在是太穷了,距毕业还剩十几天的时候,因家里实在拿不出口粮,他只得辍学,哭着鼻子回了家。父亲每次讲到这里都会哽咽,这是父亲在我们每个姊妹入学时都会提起的心酸往事。他总是很严肃告诫我们要努力学习,做一个自食其力、对社会有用的人。父亲这个经历深深刺痛了我,同时也一直在不断激励着我们。
父亲行事一贯严谨,在我记事时起,每逢大年初一,他都要郑重其事地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他说“人生要有目标,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每个人都要有计划地行事,大到家里的年计划,小到我们的学习计划,一旦制定就要严格遵守,不能只说不做”。
那年,记得镇里刚开始流行电视机,只有少数机关单位才有。我们姊妹几个经常黑天半夜跑到隔壁灌溉站院子里看电视,夜很深了还不舍得回家。次年正月,父亲便计划种三亩葵花籽来完成买电视机的愿望。这年老天开眼,葵花大丰收,卖的钱真就换回一台黄河牌黑白电视机。为此,我们全家庆贺了好几天。几家邻里也沾了光,大人小孩争相撵着来看。也因如此,我们从小就懂得了要有计划行事,不打无准备之仗。
也许是从小尝尽饥饿苦头的缘故吧,父亲对种地总是特别上心。
我十多岁那些年,国家实行“大包干”政策,我家在周湾双耳涧滩分到了十多亩责任田。因为妈妈常年生病,家里老大的我便成了半个劳力。经常一放学,就跟父亲到地里干活。春耕,夏锄,秋收,冬打,一年四季,忙个不停,总有干不完的活等着我们。父亲干活很细致,每每歇息时,都要回头看看杂草有没有拔干净,土块有没有打碎,水有没有浇透。到了盛夏季节,庄稼开始疯长,一人高一案板齐的绿油油的糜子、金灿灿的葵花砣子,长势喜人。谁从我家地边经过都会赞不绝口,这可是整个周湾滩里都少有的好庄稼哎!秋天是一年里最忙的季节,收葵花籽是大多数孩子都喜欢干的农活,那时候农民没有来钱路,种葵花是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到葵花成熟,父亲就用架子车拉着我们姊妹两个到地里去收。他先砍倒一片葵花,腾出一块空地来,然后把地整平,把麻包口袋铺开,随后把砍好的葵花砣子往空地上抱。由于肥水充足,葵花砣子又大又饱满。开始脱葵花籽了,先拿备好的短棒子在正面敲几下,然后翻过去再敲几下,葵花籽便随着节奏撒落下来,籽粒饱满,看着就叫人眼馋,顺手抓两颗送进嘴里,满眼满嘴都是丰收的滋味。这样的工作一直要持续好些天。“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父亲在饭桌前和庄稼地里常说的口头禅。通过劳动我切实体会到了农民受苦的艰辛!
父亲天生一双巧手。他枪法特准,在周湾公社当武干的那些年,下乡是常带枪的。他时常会在下乡途中顺手打些野兔、山鸡、鲫鱼,带回来给我们打牙祭。那时候日子清苦,吃野味好比过大年,这大概是同村大人小孩最羡慕我家的地方了吧。至于日常家务活,父亲无一不通,比如编筛子、扎扫帚、打麻绳等。最有趣的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刺绣,这是他在入伍时期的杰作——一幅毛主席绣像,红、绿、黄等色彩搭配绣得栩栩如生,背景是红太阳,下面三个大葵花上绣着“三、忠、义”三个大字。虽然白布底很陈旧,但是那平整而密集的针脚见证了父亲这一代人在年轻时对毛主席的敬仰和爱戴之情。听父亲讲,这是他在部队里绣的第十个绣像。我为此感动了好几回。2010年的夏天,征得父亲同意,我把这幅主席绣像捐给了吴起县毛主席纪念馆,作为时代的象征,它去了应该去的地方。
我十七岁那年,家里搬到了周湾粮站对面洼居住。这已是我家第七次搬家了,也是这么多年来住过的最舒适、最宽敞的地方,房前屋后足有三亩见方。次年开春,乡里号召农民种果树,爸妈便计划着开地种果树搞持久战,用卖果子的钱供我们姊妹几个上学。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建果园不单要下苦,更要有技术做保障。父亲说干就干,利用茶余饭后的时间从报纸、电视和一些有经验的果农那里搜集了大量的资料,边整理学习,边操作,三四年下来,一个像样的果园便出现了。冬翻、秋收、浇水、修剪、防虫等技术活父亲样样精通。这一年果树正好是大年,累累硕果招来了乡镇领导的造访,他们带着十里八乡的村干部来参观学习。父亲毫不保留地向他们讲述自己的经验、技术。我为此自豪了好一阵子,暗暗自语“老爸你真棒”。
爸爸是退伍军人,在部队里表现优异,曾多次被评为优秀战士、标兵,还因急救油罐泄漏事件荣立过一等功,转业后到地方当了武装干部。从我记事起,父亲在我心目中就是高大帅气的军人形象!他经常身穿绿色军装腰间挎着驳壳枪,这可是我在小朋友面前炫耀的王牌。小时候只知老爸的一身戎装很威武,后来发生的几件事又让我对他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候,政府抓民兵武装训建设。每年春冬农闲时间,武装干部就要组织民兵进行规模不小的军事训练。民兵都是从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里选拔的,好多人都是头一次摸枪。就那么二三十天的时间,不但要训练步伐、队列队形,更要训练举枪、操作,实践演练中都是真枪实弹。好多民兵还没投弹、射击便抖成一团,这样一来势必会给演练埋下隐患。
有一年冬天,投弹演习的当口,狂风席卷着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轮到了一个瘦弱的民兵时,他已经抖作一团,父亲厉声告诫他按指令行事,最后他在瑟缩中终于把手榴弹投了出去。因为天气恶劣,投出去的弹药根本无法看清,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大家都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声响。忽然,父亲发现身后有导火索的“嗤嗤”声,这时已经是将近爆炸的临界点,“卧倒”只听一声大吼,父亲顺势扑向那位投弹的民兵,他们的身子还没着地,巨大的爆炸声已经在旁边三米远的地方响起……还记得发生这事的当晚,老爸一进门,神情忧郁地说了句“他爷爷的,今天差点回不来!”这都是后来听我爸和亲眼目睹此事的民兵们讲的。我和妈妈听到此事,都不禁为老爸捏了把冷汗,很替他的安危担心!可是,这样危险的事情又何止一回。即便如此,老爸从未退缩,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模范、先进的锦旗奖状挂满办公室半个墙壁。
父亲参加工作以后在周湾一干就是三十个年头。他秉性耿直,违反原则的事坚决不干。他把自己的最美年华都奉献给了这片热土!他常对我们说:“这里不是故乡胜似故乡,这里的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这就是我可亲可敬的父亲。
2015年正月初四晚上,父亲在儿女的悲恸声中安然走了,父亲走的时候没有人为他开追悼会,更没有气派的队伍为他送行,但父亲走的心安!他为儿女们留下得宝贵精神财富将源远流长!
佘海霞,陕西吴起人,吴起县农业局工作。